晨间活动时,中班的王老师便匆匆跑来告诉我:“园长,乐乐要转学了。”我愣在原地,手中的花名册仿佛突然重了几分。这已经是今年第2个转学的孩子了。我们这样的农村幼儿园,生源本就逐年锐减,每个孩子都是心头肉,每一声“老师再见”,都像钝刀割在心上。
离别与碎银的无奈
乐乐妈妈来办转学手续时,腰几乎直不起来。她攥着那张回河南的车票,声音沙哑:“老师,实在对不住,给您添麻烦了……”她说这话时,眼圈通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那是她连续三个月在工厂流水线上弯腰作业留下的伤。她告诉我,来江苏打工的第一月,每天12小时的班,领到7000多工资时,她“高兴得整宿没睡”;可第二个月腰疼发作,收入跌到5000多,她仍咬牙坚持;到了第三个月,膝盖肿得走不了路,连弯腰抱孩子都成了奢望。
乐乐的爸爸在一旁沉默着。他也在这个工厂上24小时、休24小时的班,几年下来,鬓角早已斑白。这对夫妻像两株被风压弯的芦苇,为了“多赚点儿”背井离乡,最终却因一身伤病被迫返乡。临别时,乐乐妈妈反复念叨:“家里三个娃,老三是跟着我们受苦的……”我握了握她的手,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喉咙发紧——这何尝不是千万农村打工家庭的缩影?世人慌慌张张,不过图碎银几两,偏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世间惆怅,却也压弯了脊梁。
农村幼儿园的困境与坚守
生源流失的阴影始终笼罩着这片土地。年轻父母外出务工,留下的孩子由老人照看,可一旦家庭变故,转学便成了不得已的选择。我曾见过孩子因父母失业被接走,也见过爷爷奶奶病重后被迫返乡的案例。每次面对空出来的座位,老师们总会偷偷难过——我们不仅是教育者,更是这些孩子的“临时家人”。
但更让我心酸的是,许多家庭明知分离之苦,仍义无反顾地踏上漂泊之路。就像乐乐妈妈说的:“谁不想一家人守在一起?可老家种地挣不到钱,娃的学费、老人的药费,哪样不是碎银堆出来的?”这话让我想起一位家长的话:“努力不是为了碎银几两,但没了碎银,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
碎银背后的人间烟火
傍晚,我翻看乐乐留下的画。画上一家五口手拉手站在麦田里,太阳是金黄色的,像一枚圆圆的硬币。我突然想这些父母何尝不想逃离漂泊?他们用健康换来的“碎银”,不过是希望孩子能坐在明亮的教室里,不必重复自己的命运。 可现实总是矛盾重重。我们在幼儿园种菜养鸡,教孩子识节气、唱童谣,试图为他们保留一份乡土记忆;但家长们在流水线上机械地重复动作,只为让孩子将来能“不用种地”。这种撕裂感,让教育成了连接过去与未来的脆弱桥梁。
写在最后的期盼
送走乐乐一家后,我在转学申请书上盖了章。模板上的“因母亲身体原因申请转学”几个字,轻飘飘的,却承载着一个家庭的颠沛流离。窗外,夕阳把幼儿园的滑梯染成金色,几个孩子还在嬉闹。他们不知道,那个和他们一起玩的同伴应该不会回来了。
夜深人静时,我常想:若这世间少些“不得不”,多些“我愿意”,该多好?若医疗更完善,务工保障更健全,父母是否不必以健康为赌注?若乡村经济振兴,是否能让碎银不再成为离别的理由?
谁还不是为了碎银几两?可这碎银,本该是通往幸福的阶梯,而非压垮生命的巨石。愿有一天,我们的孩子无需在“留守”与“漂泊”间抉择,愿每一份努力都能换回团圆的笑脸,而非病历单上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