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教《东方之珠》这一课时,在文章的第二小节描写到了香港的浅水湾“浪平沙细,阳光和煦,是旅游度假的好地方”。香港我至今没有去过,浅水湾更是没有目睹过。但这些简短的文字足以让我知晓,浅水湾必定是热闹的是人来人往的是不少红男绿女的。但浅水湾能勾起我兴趣的并非是它“金色的沙滩,轻柔的海风和浪涛拍岸的声响”而是那里孤寂地立着萧红的坟墓。

孤寂和悲凉大概就是她短暂一生的写照了。

我对萧红的研究甚少,甚至说是没有,只是粗浅地阅读了她的《呼兰河传》,看过许鞍华导演的《黄金时代》,但这些就足够我为她悲鸣了。

悲鸣一个纯粹的敏感的女作家在三十一年的人生中鲜少被爱被呵护被珍惜,一个脆弱的无助的生命悄然消失。《黄金时代》中她在弥留之际坦言“我在想,我写的那些东西,以后还会不会有人看,但是我知道,我的绯闻将会永远流传下去”。幸而她的作品还是被时代肯定了,被大众所认可了,即便到了现在,也是备受推崇的。但是她的绯闻也诚如她所言,一直被人谈论、研究。我翻看了一些文章、评论,甚至打开百度百科也是和“萧军、端木蕻良”紧紧捆绑在一起的。是的,她传奇的、令人扼腕的一生确实离不开那些男人们:少年时代一起私奔的表哥,走投无路时投靠的汪恩甲,使其绝迹逢生的萧军,以及后面说不清爱与不爱的端木蕻良,和陪伴最后至其去世的骆宾基。还不乏一些资料中窥探出来的某某、某某某。所以就有人评价她“换男人跟换杯水似的”,更有甚者称之为“饥饿的贱货”。可是这些男人中又有谁真正的爱她,像她爱他们那般爱她呢?我们看到的:她和下一个男人在一起时,总是怀着上一个男人的孩子。但那些难道是她自己的选择吗?每每被厌弃时,我想那是“活着”的惯性让她走下去的吧。饥饿、穷困、寒冷、病态.....每一样都可以轻易要了人的性命,但她都坚持活着,也许也是她所说的“因为世上有让我死不瞑目的东西。”一个敢为自由出逃的女人,值得我为其悲鸣。一种超越生理需求的爱情,值得我为其悲鸣。一段充满爱和灵魂的文字,值得我为其悲鸣。

对她文学才能的评价,鲁迅早就给过高度肯定,称赞她“是当今中国最有前途的女作家”,他更是成为了萧红一生中最重要的导师和引路人。矛盾为其《呼兰河传》作序说“它是一片叙事诗,衣服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在当时的文坛中,她被许多人敬重和帮助着,也是可见其卓越的写作才能的。

写作是需要天分的,就好像有文曲星照拂,是与生俱来的感受力和表达力。努力和刻苦固然重要,可始终代替不了上天的恩赐。后来萧军的背弃,也隐隐可见对其非凡特质的妒忌。我以为,正是这种特别的感受力加快了她悲惨生活的进度。当人们责难她“倔强、执拗、神经质、软弱,没有责任感”的时候,我想为她辩驳。这难道不就是一个作家的特殊性吗?有人分析她在婚姻、性爱、男人、读书等重大问题上任由性子、横冲直撞是因为她不成熟的心智和性格的内在冲突导致的。那我想说,一个年轻的拘于惯性生活的生命又怎会有不寻常的思考和创作呢?加之当时动荡的时代背景,“活下去”就是唯一的选择。我始终相信,之所以能以文字打动别人,那作者本身就被生活打动了。这样的打动可以是任何的人和事物。总说文人骚客多风流,那并不一定是风流,很可能就是爱,是对一切生命的爱,一种广博的爱。这爱里不见得就是原始动物性,也许有欣赏和认可,也许有悲悯和同情。若有人说她是“饥饿的贱货”,那细数文坛之中,又有几个可以孑然而立呢?许多时候不过是对男性的包容度太大了。

她的爱又是那么勇敢和单纯,不计后果。许多时候看到这种炽烈的滚烫的爱都是在女人身上。她们似乎可以抛开一切去努力追逐,丧失了理性思考,一股不知何处而来的力量撺掇着她们披荆斩棘地去爱。这大概也是有一些先天的生理性因素吧,女人总是容易感性的。当这种感性过于饱和时,又与理性对撞,那结果可想而知。所以我们看到的是她总被抛弃。特别是她与萧军共度的那几年,那种在物质极度匮乏的折磨下,也没有磨损她对萧军的一丝丝热情。她像一只小鸟一样每天等在房间里听着门外的脚步,她用为数不多的钱给萧军买皮帽子,她让萧军吃贵的面包自己吃便宜的,常常为了省钱靠喝热水度日.......这都是她身上的“妻性”乃至母性。我想这种爱里不仅是爱情更多是疼爱,只有足够柔软、敏锐的心才能做到这样吧。他们相识于微时,更严谨地说应该是萧红命悬一线的时候。一个待产的、贫穷的、没有任何希望的女性,遇到了赏识她认可她并接纳她的男人,那就如同给了她第二次生命。所以她会毫不顾忌地投入到爱情中,哪怕这种爱时常会戳伤她。被人爱很常见,但是被人懂却很难得。那是一个灵魂遇见了另一个灵魂。我猜,她最后与萧军分别时说“我们永远地不在一起了”,那该是多么的绝望和失落,那是丢失了自己灵魂的一部分。即便是端木蕻良的陪伴,也不足以代替与萧军的印记。所以一息尚存时说“如果现在寄信给三郎,他一定会来接我的。”不知道如果真寄信了,萧军是否会如她所言。大约男人都是理智而善考虑的吧,会冒着炮火的威胁去接她吗?如若真做到此,当初又怎会任她怀着自己的骨肉嫁与他人的呢?女人就是容易保有纯洁和幻想,所以同时就显得有些稚嫩和软弱。

我说她对世界有爱的,不仅仅是“不甘”,也许有人会反驳,那为什么她对自己的孩子那般残忍?同作为一个母亲,我并不认为母爱是天性,是必须具备的。父权社会给女人定义了太多的框架,母爱就是第一条。无限拔高母爱,弱化父爱,难道不是让女人承担更多吗?她与汪恩甲的孩子,的确是青年时期一个无知冲动的结果,那赠与他人必定是最好的选择,她当时已经是泥菩萨过河了,难道靠强撑来延续的就是母爱吗?她与萧军的孩子出生后三天后就死了,原因有争议,猜测是其掐死。一条鲜活的生命陨于自己手中确实残忍,但当时当景谁又可知她的悲绝呢,产后抑郁也不一定。没有爱的人是写不出有爱的文字的,但那种如刀刃的爱不是传统认知里的,它极端、它锐利、它冰冷,它背离常理冲击世俗违背公序良俗,它是长在荒园里的一株妖冶的罂粟。

祖父的园子里是她的爱,鲁迅的家中是她的爱,两者都是温和的没有攻击性和威胁性的爱。这样的爱给人安全感让人舒适,所以存于心间、不断怀念。

无论是因不满易于谴责的刻画,还是因同情而流于推崇的描写,萧红都以她年轻的生命独特的笔调向我们展示了一种生活一种态度。这其中不一定是对,也不见得都是错。

我们不是当事人,我们永远说不清他们的思想和行径。即便是当事人多年后的回忆,又是否真的重述了自己当时的心境和想法呢?又或者当事人本身在那个时刻的想法和做法自己又是否清楚、清晰呢?所以我们看到的都是自己想看到那部分,你若想认定她是个水性杨花的轻浮女子,那能找到自己想要的那部分答案;你若想看到她不明事理、不通世俗的样子,也可以看到那些场景;你若是在如泣如诉的文字里想找到自己,那你一定会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