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

我一年四季生活在乡间。

麦地是万木萧瑟的冬日下最生动的表情,几场春雨过后,更是绿得丰富了。那绿色铮铮、醇厚、活泼,把笼罩在天地间的灰白一下击破。晨起,晓风拂拂,晨光熹微,鸡鸣玉振,麦地在朝阳中绢缯似的闪着绿釉的彩光,衬着橘黄色的天空,满是活气。乡间的阡陌上,早起的农人已奏起扁担的乐章,嘎吱嘎吱的声响配合着肩头的律动,轻快地散进茫茫绿色之中。那是农民在担粪,将沤厚的农家肥担到田里,均匀散开,给麦地供上养分。麦田极易管理,足够的肥料,便能长势喜人。厚重的雪、阴寒的霜都不能使之动容,所以种下麦子后,也就宣告着农闲开始了。麦苗不光无惧气象的考验。闲暇时,我常去麦地里放风筝。任凭我百般踩踏,甚至慌忙中摔倒其间,那些麦苗不久仍挺立起来。乡下是没有仅供观赏和休闲的草坪的,麦地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南方的春耕总不及北方那样热火朝天的,无需等到冰雪消融,早在去年就已经播种下地了。眼下倒是很适合培育菜苗。育苗讲究多,不同的植物对气温、土壤、光照、水分的要求都不同。我自知手拙,又无耐心,常常是去市场买农家培育好的幼苗回来栽培。见过母亲用番茄种子育苗,过程极为繁复。首先得选疏松透气的营养土备用,将番茄种子保湿催芽后播撒其中。选择背风向阳的地方最佳,气温低时,需覆盖薄膜,以保温保湿。三五天后幼苗钻出,待长出真叶后才可移栽。若是它所有成长过程都要参与,必然要耗费不少精力。这短暂的春光,我是舍不得孤注于此的。

说到蔬菜,春季的菜园是最单调的。长冬之下,园子里只剩大蒜和青菜了。桌上也常常是蒜叶炒咸肉、蒜叶炒香肠、蒜叶炒鸡蛋……蒜叶常是要多过荤菜的。老人们总劝诫说,春天要多吃大蒜,杀菌哩。我猜,大概也没有旁的可吃了,只能如此释怀。当然,大蒜的好处是很多。青菜肥美如碧玉,茵茵一片。菜花这时也已亭亭玉立,它们明丽自然、淡雅清净。色彩虽然单调,但也没有斑驳,在春光下耀眼地光明。摘一笸青菜清水洗净,大火、热油、不盖锅盖,炒出来绝对原色原味,不会黄涩难吃。也可随意投入些面汤中,待汤滚沸之后,再 把菜放入,不必滚煮得过于烂透,则色泽不变、养分不失。俗语说:鱼生火,肉生痰,青菜豆腐保平安。这对好搭档,自然是农家餐桌上的常客。至于豆腐,它是素食主义者的恩物,煎炒烹炸煮,无往而不利,千变万化,各取所爱。春季是时兴香椿拌豆腐的,嫩绿的香椿树叶在开水中烫至变色,再挤干水分、切成细末,和切好的豆腐一起装盘,放入适量的调料,香椿的清香和豆腐的醇香让人提前感受到夏季的到来。可惜,我们这里并不长香椿树,我也是有幸在别处食得。菜园里的菜品总是不能满足我的味蕾的,趁着天气晴朗,提着箩筐,拎起铁锹,选好草盛的地方,摆开阵势,准备“挑野菜”。这野菜便是荠菜。春风过后,它第一个醒来,匍匐在河边、沟渠的坡地上,躲藏在浓绿茂密麦苗中。村妇们呼朋引伴,拿起工具,寻寻觅觅,欢声笑语中就得一筐。荠菜做春卷馅儿尤佳,但需要大量的油荤搭配才好吃,否则太干。金黄的外皮下,是星星点点的深绿色,酥脆清香,这是园种蔬菜所不能比拟的。汪曾祺对荠菜的好感也尤甚,但他提及的凉拌之法,倒是没有尝试过。大概我们总在春寒料峭的时节吃野菜,凉拌不免伤胃。

篮子里已经塞不下更多的野菜,回家一倒,发现那体积早膨胀得是篮子的好几倍了。此时,日也向晚了,群雀自东飞进树林,衬着晚霞,形成一景,不一会儿就听到它们的嘈杂声,很是尽兴。晚照静静地反照着田野,薄薄地散洒着一层紫,一只不知名的鸟从头顶划过,身影轻盈,薄云还有几缕,似乎要被它裹挟走了。劳动结束后,把自己投入到这片静谧中,怡然自得。“万物静观皆自得”,心无一事地眺望着,没有一件事物是不自得的。泥土、砂砾、草叶,欲坠的暮光,四野的风,鸣啭的野鸟…….都恢复了原始的自然生命,呼唤着我。

想起芸娘未完成的心愿“他年当与君卜筑于此,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妪,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画我绣,以为持酒之需。布衣菜饭,可乐终生。”而我现在就是这田园里的住民,这不正是一段至福生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