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指着院落外刚整理好的地问“番瓜苗下这块地差不多吧?”我顺势看去,那块地不再是过去砂石堆积、杂草丛生的样子,而是平平展展、黝黑光亮。还加盖了几方的活土,最适合培育幼苗不过了。“今年结的瓜要比去年更多吧。”我点点头。
那块荒地因为土质贫瘠,任何瓜果蔬菜在艰难萌芽之后,都遁形于野草之中。时常看到的就是狗尾巴草们摇摇坠坠。不知何故,去年落下了些许番瓜籽儿,春雨洗礼后,就在杂草中萌出了芽,紧接着很快拉出了蔓儿,蓬蓬勃勃。那藤蔓盘曲扭结、如蛟似蟒、意态万千,很快就把野草给压垮了。到了暑季,更是把正片荒地都封严实了。跳动的绿色中,花苞初放,一个个都似要绽开大晴日的花朵,金黄耀眼。忽而一只昆虫飞起,停在蔓梢,豪情歌唱。待繁华萎谢,花茎中就会生出铃铛似的嫩果,满地的青色在阳光下打滚,鲜亮夺目。一波接着一波,一个尾随一个,一直等临近冬日才肯作罢。那时家里早已囤积了几十个番瓜了,仿佛收藏了一屋子的阳光,一个个都泛着淡淡的暖黄。
番瓜就是南瓜,被称之为“番瓜”,多数也是因为由异域传入我国的吧。它耐旱性强,对土壤的要求不严格,所以在世界各地都普遍栽培。几颗无意间落在土里的种子,就能繁殖出一季的收获,可见它生命力有多顽强。
幼年时期物资贫乏,为了丰富饭桌,除了精心打理菜园子外,母亲也总要利用点点的空隙栽种几株番瓜苗。墙边、地头、草垛旁、猪圈棚后.....它们无需广阔的天地,无需肥沃的泥土,也无需细心的呵护,便能挂满墙、结满棚。夏日里,番瓜有了汤碗大小,母亲便摘下洗净,刨去外面深青色的皮,切成薄片,就鲜红的辣椒爆炒。瓜色如翡翠,椒色似玛瑙,口味甘甜辛辣,因暑热的食欲不振一下子治愈。
番瓜能翻出的花样不仅于此,虽然并未成熟,但母亲在它身上创造的匠心和巧意已经增加了许多生活的趣味。趁着藤蔓翠意浓郁,摘下末端,去叶抽丝、控干水分,热油煸蒜,简单翻炒。出锅后,色泽依旧,口咸脆爽,多嚼生津,解暑开胃。谁能想到那毛茸茸的茎蔓竟能如此诱人。生活水平渐渐提高,母亲会在炒番瓜藤的时候加入些肉丝,但陈上桌后,仍是那段段新绿被一扫而空。
园子里的果蔬品种不少,但没有哪个如番瓜这样,可以让我们享受那么多那么久。也是因为母亲的爱,把那最微不足道的食物变成最滚烫、香甜、持久的。
母亲从遥远的异地嫁来,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扎根生活,其中艰辛自是不必言说。但母亲却把艰困变成了最动人的暖意和甘香。秋意渐深,番瓜成熟。母亲用熟透了的番瓜焖饭,先将米饭煮到八成熟捞出,锅里添油炒南瓜,再将米覆上,加水焖煮。不久番瓜的香味就弥漫整个屋子,盛饭于碗中,米粒晶莹,鲜黄诱人,不需要佐以菜肴,就是一顿最完美的午餐。母亲用番瓜做饼,番瓜蒸熟,和入米粉,捏成圆形,油锅里煎炸,黄亮亮、甜津津、软绵绵,质感粘稠、香醇四溢。上学时,母亲给我包上几个,边走边吃,也顾不得满嘴满手的油了。也有用番瓜煮粥的时候,和用番薯煮粥不同的是,番瓜煮粥,母亲会调和好面粉,做成一个个“疙瘩”加入。锅里沸腾,一个个小“疙瘩”宛如一条条银鱼跳入锅中,“咕嘟咕嘟”冒泡后不久,便可以喝一碗热腾腾、黏糊糊的甜粥,捞到的“小疙瘩”韧性十足,弹牙爽口。
不仅是番瓜在母亲的手中可以变成了各种各样的美食,山芋、土豆、玉米、韭菜.......母亲也总能办法变出不同的菜式。有些是她在娘家时的旧法子,有些是她结合过去经验和眼下情况的改编的,还有的是她灵感一现创新的。总之,母亲总能知所取舍变化,创造出最好的样式。在最烦闷、困苦的环境里,也没有失去向前的信心。
冬日,那片番瓜地已经枯黄,地里的藤叶结成一片,叠成一片,交缠不清。即便是清理干净,来年还是会有倔强的小瓜苗破土而出。
今年,那里一定会结出更多更大的番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