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睡中醒来,听见麻雀在窗外的银杏树林中叽叽喳喳地鸣。那声音不是高亢嘹亮,但离得太近,像在耳边窸窸窣窣地聊天,一下子驱散走睡意。此时不过凌晨三四点,天空罩着静定的灰云,空气澄澈清凉,屋边鸡啼、庭外犬吠,初夏的热情已经流转开了。布谷偶尔几声积极的婉转“麦熟杏黄”,提醒着人们早起赶工,以免暑热蒸翕。

孟夏草木长,没留意,房屋四周的树木早已气概英伟,密密的枝叶高高举着,明光旖旎。鸟在树上喧腾不休,忽而腾空而起,划破长空。我洗过脸面,准备踏入收获场。

通过田野要不时拨开伏在田埂上的野草,这阡陌间的草沾满了露水,无需主人,没有关照,自顾自地承受着天上浇下的雨露,散发着生生的、青青的味道。即便被宽厚的脚板踩入泥土,遭受灭顶之灾,可用不了多久又会立起身来,展现新绿。在我走动的步子里,还会有小东西惊乍地跃起,是受惊的蚱蜢吗?还是狡黠的麦芒?裸露在外的脚踝感到袭击者的敌意,不久便有微微的痒。这时候黑湿的泥土将独特气味悄然地在浓浓水汽中扩散,吸一口,渗透进肺里、血液里,元气百倍。

走进腹地,一片泛黄的油菜正默默地积蓄着力量,沉甸甸的。芳菲歇去,不再是满目耀眼的金黄,眼光照落处,尽是铮铮的、锐利的剑芒。花势正浓时,追随者无数,观赏、摄影、作赋......花势稍杀,看客们即陆续散去。还是由农人来决定它们的去处。我就是这农人中的一员,提着磨好的镰刀霍霍地来了。

地里的虫鸣越来越稀薄,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开晴了,只披着匀匀的、薄薄的一层云衣,很快晨光就将其挣破,绽开出大晴日的花朵,气温随之骤然升高。我的动作迟缓而笨拙,错过了阴凉的佳期,只能顶着炎热作业,不就渗出的汗珠就落得满颊都是了。我不是个合格的收割者,偶尔到地里劳作,只觉困难、繁重。从前跟随母亲下地割麦子,左手执麦右手拿刀,每次很小的一束,蹲在地里一点点往前移,倒没有察觉不易。可这与割麦相比真是艰难地许多。油菜秆成熟后即柴又硬,单靠一股蛮力去割它是坚持不了多久的。手里的镰刀几次挥下,收效甚微,无奈,改成“锯”。那杆里的纤维死死抱成团、扭成柱,越“锯”越是不见它倒下,周身已被菜荚刺得又痛又痒。蹲在这片地里,跟这傲居的油菜作斗争,倒有几分“蚍蜉撼大树”的茫然和无奈。母亲见状便授予技巧:半弓腰,侧身向前,用左臂、腋下搂住油菜杆,在茎秆根部偏上的部位,轻轻拉动刀刃,油菜即会应声倒下,再在身侧将菜秆码齐,堆成小堆后用稻草拧成的绳将其捆扎。获得诀窍后,一切变得欢快了起来。原本我以为在自动增息的油菜,一阵“卡擦卡擦”“悉悉索索”之后,逐渐展露出了田埂 、杂草、水渠......可背灼炎天光,过不一会儿就得携壶悬筐回家了。褪去手套,掌间又红又胀,幸而并未起水泡。看这浅蓝的晴天,不多久就得将割好的油菜铺开来暴晒,待焦干后再施以连枷反复拍打,黑亮亮的油菜籽乖乖蹦落出来。还需扬、晒、收,几番折腾,才能装进粮仓。

通常会选在傍晚扬菜籽,利用晚风吹动,将那些细而轻的杂质吹走。现在农人们不再只依赖天气助兴了,搬出一年只露两回面的鼓风机,插上电,调好档位,就能迅速地完结一天的收菜籽工作了。

傍晚,落日已坠进西边的密林,留下几段绛红的云条,那云条仿佛浸入了深色的浓墨中,在周边晕染出一片暗暗的紫。夜色须臾间从四面掩来,暑热流散。母亲又唤我赴地,赶早割完剩下的半亩。我挥挥手......容我此时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