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新雨初歇,夏风清和,我走出船舱,眼前黑森森一片。苍茫的江面摊在脚下,四周点点亮光像串联起来的珍珠,在漆黑的夜幕中熠熠生辉。螺旋桨激起的浪花荡漾开去,在水面上揉起丝绸般的褶皱。
满腹愁绪立于船头,淡月微云,流水锵然,却无心欣赏,只觉机器轰鸣飞梭耳际。不时,森然耸立在江面上的海轮夹带着猎猎江风赫赫而来,我这一叶扁舟,放乎中流。任水波推搡、舟楫嬉闹,身体随之摇曳。几经跌宕,不得不屈身就坐。平日在仄仄的空间里习惯于“正襟危坐”,眼下独独地面对这辽阔的夜,即想全部占有它,索性仰面躺下,四肢伸展。素月分辉,孤光自照,竟不知是我占有了夜还是夜占有了我?
此时天穹地壤之间,一片空明澄澈,就连刚刚充斥耳鼓的机器声也摒弃在感官之外,一切如梦似幻。那“遍人间烦恼填胸臆”已被这风光霁月驱散一空。大自然的图像和情感心境总是不可分割的整体,由景生情,寓情于景,如佛家偈语“心中所想,眼中所见”。
长江或是萦牵的乡思“见说江头春浪渺,殷勤欲送归船”;或是缠绵的情思“不如江月,照伊清夜同去”;或是悠悠的国愁“江头风怒,朝来波浪翻屋”.......而此时,舟浮震泽、凉月新风,我只想到了苏轼。那一叶击空明兮朔流光的轻舟,那一段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萧声,那一股风神萧散、击节而唱的豪情,都让我无尽向往。
诗人历经宦海风波、九死一生,与之相比我的得意与失意又何值一提?“世事一场大梦”,无论是蜗角虚名还是蝇头微利,终究转头空、皆是梦,诗人一一道破。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人世的得失荣辱在匆然流逝的光阴面前又算的了什么?“凡物皆可观”,只要美感不执着于一物,不异化为占有,那又何愁得不到满足呢?江上青风、山间明月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超脱于物外的快乐,不易消散不易被剥夺。我不再想独占这夜色了,我愿与它相望。
“长恨此生非我有”终究不能常常如诗人那般布衣芒屐出入于阡陌之上,月夜泛舟放浪于山水之间,徜徉于大自然之中,寻求美的享受,领略人生的意义。只愿有诗人一样的旷达乐观襟怀、耿介独立的个性,于世间作一名闲客,自在而行。
这时耳边传来船舱里隐约的乐声“唯愿来生.......”,不禁想到诗人一生颠沛流离,时常困顿不堪,能“我适物自闲”、“乐事满余龄”,是离不了朝云日日相伴的。朝云病逝惠州后,诗人失去感情上的抚慰,形单影只、朽株垂暮,无异于“孤树加双斧”。知己相随是何等的人间乐事,骤然痛失,悲不可拟。我想,诗人也许也会盼望,来世再遇朝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