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厅里的掌声像涨潮的浪,专家妙语连珠的互动掀起阵阵欢笑。人在此处,神思却无一刻不悬于彼方:频频点开手机,问父亲儿子可曾上场,再问老师评点如何。焦灼如细密的针尖,刺在心上,只得一遍遍点亮屏幕又熄灭,像盲者徒劳摸索着光的开关。
待名次揭晓,我拨通丈夫电话,指尖微颤着告诉他孩子未入三甲。他竟只平平道:“挺好。”我心头失落的湖水渐涨,他却浑不觉察,只问:“谁去接孩子?”“我去接。”——我脱口而出。想第一个迎住他,细细端详他脸上每一丝表情,再轻轻抚平他可能存在的褶皱。

暮色漫过校门口的合欢树时,终于望见儿子捧着奖状和奖杯走出来,脸上无云。他利落地跳上电瓶车后座,手臂环住我时带起一阵风:“今天比赛结束,好几个女生都哭鼻子了。”我忍不住问:“那你呢?”他坦然道:“我对自己的表现挺满意的。没进前三,说明我还有提升的空间。”这话如清风拂过,倒吹动了我心底微微的涟漪。先前丈夫那轻飘的“挺好”,此刻竟显得空洞;而孩子坦然面对落第的心胸,却如磐石般沉着坚固。孩子目光所及之处,早已越过了名次的篱笆,他正向着更远的天空张望。奖杯在书包里轻轻颠簸,仿佛在说:所谓荣光,并非只刻在奖杯之上——它更在少年人面对得失时,那坦荡明亮的眼睛里。

回到家,大班的小女儿正趴在桌边画涂鸦。我指着哥哥的奖杯问她:“哥哥得了奖,你以后也能拿到吗?”她抬起头,睁圆了大眼睛,认真道:“可以啊,但是——”她顿了一下,小脸写满严肃:“你要培养我。”这四个字如石落静水,我一时愣在那里。她见我怔忡,以为未懂,又认真地补充:“就像种花一样,你要浇水、要晒太阳,我才能长大开花拿奖杯呀!”童言无忌,竟锋利地剖开了一层我未曾细思的果核。我望着女儿稚气的脸庞,又瞥见儿子正小心擦拭他的奖杯,灯光下,那金属的棱角闪着微光。

厨房里,我默默切一只西瓜,红瓤黑籽,汁水淋漓。女儿的话仍在耳边回响,像几粒坚硬的西瓜籽,不经意间硌在心上,让人坐立难安。原来孩子心里,早已默默埋着期待的种子——她笃信自己终会开花,只要求这园丁莫要疏忽了灌溉。

我递一片西瓜给女儿,她欢喜地啃着,汁水染红了嘴角。她满足的小脸映着灯光,浑然不知自己随口的话语,正如何搅动着母亲的心池。儿子在自己的房间背诵今天的课文,声音清澈而稳定。两个孩子,一个已学会在得失间安顿自己,另一个则用最天真的直白,索要着成长的阳光雨露——这成长之路,原非孩子一人的跋涉。

夜深了,窗外的月光流泻进来。女儿熟睡的小脸安宁如初绽的花苞,儿子枕边还摊着那本《狼王梦》。我凝视着他们,忽然彻悟:孩子的生命自有其坚韧的根脉与伸展的渴望。为人父母者,有时竟如懵懂的学徒,反要借由孩子澄澈的眼与无忌的言,才重新识得这世界朴素的法则——所谓培养,不过是蹲下身来,倾听那生命本身向上的声音,然后奉上陪伴的微光。

这功课没有名次,却远比任何奖杯更需日日修习,永无止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