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农历十二月十七日,是父亲的89岁生日。

前几天我和妻子商议生日宴怎样简单热闹一下,妻子对我的想法很是支持。一方面是爱人通情达理,一方面也是因为父亲在11月份刚刚躲过一劫,我们不想留下子欲孝而亲不待的遗憾。生日宴放在农家乐操办,舅舅、堂兄弟、自家的兄弟和儿子都来了,不管是忙还是闲,约好了似的能回来的都回来了,想必大家想法一致的缘故。宴席上,大家轮流给父亲敬酒,他虽不能喝酒,但以茶代酒回敬大家。他总想努力站起来,但大家都用手按着他的身子表示拒绝。从父亲满脸的笑容和抖得更凶的手可以看出,他也是特别开心。宴席结束了,大家伙儿聚到老家放焰火。老父亲坐在轮椅上在一旁看着,儿孙们则围在他的身边陪着,鞭炮声噼里啪啦的,他不停地说着“好看、好看”。焰火的光亮划破了夜空,也映照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

父亲患有帕金森病已有10年左右的时间了。去年11月份,母亲给我电话,说父亲神经错乱,整晚不睡觉、不吃饭,没日没夜地在家里翻箱倒柜,嘴里还一直说个不停,老是念叨着去世了几十年的爷爷奶奶和二伯他们。赶回老家后,我才知道他的状况很不好,随即把父亲抱上车赶去人民医院。经常给他看病的医生给出的诊断是,治疗帕金森的药物最大的副作用就是容易引起精神错乱。没其他办法,开些镇静药,让家人多陪护。

吃了镇静药后,父亲不再胡乱说话了,更多的是在昏迷状态。一连几天,他不吃不喝,甚至喊他也没一丝反应。亲戚、邻居听说父亲的情况后都过来看望他,在交谈中流露出让我要有心理准备。这让我很是不安,那几天,我总是夜里起来看他,生怕有个闪失。从上海回来的弟弟睡在他的身旁,每每看到他那无力、瘦削的模样,眼泪便不自觉地流下来,想努力控制,可怎么也做不到。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到了父亲面前好像失灵了。当我一个人静坐时,头脑里总会浮现出父亲的种种过往,总会想起给父亲擦拭身体、给褥疮上药时的情景,父亲那瘦得皮包骨头的模样,让我内心阵阵隐痛,自责对父亲的照顾不周。一天我又一人发呆时,妻子来到我身边,静静地说:“我们好为父亲准备一些东西了。”听了她的话,泪水就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倾泻,“还没有到那一步的”我始终不肯相信。后来弟弟、弟媳他们意见也一致了,我也不好再拒绝了。可过了年,他就90岁了,如果此时......不仅是父亲的遗憾,也是我永远的遗憾。

由于父亲不能进食,每天下午,熟悉的卫生室朋友都会给父亲挂水。一方面给他提供营养、一方面提供水分。我每天也努力地给他喂牛奶,哪怕是能喂下去一小口也是好的。慢慢地,父亲能吃点香蕉、燕麦粥了,他的眼睛也能睁开一条缝,有时也能偶尔说几个字了,只是要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连蒙带猜才能懂他的意思。

母亲、爱人和我每天围着父亲的身边,喂水、倒屎倒尿、换着花样喂一些流质食物。不到20天,父亲渐渐地能靠着床背了,双手也能听使唤了,再后来居然能起身了。这让我跌倒谷底的心情,像抛物线一样触底反弹了。

父亲很勤劳,是苦了一辈子的人。人也厚道,待人和善,从不轻易和人高言高语。他排行老三,在他们弟兄四个中体质也是最好的一个。也许是因为常年劳作,造就了一副硬朗的体格。我们弟兄有三个,落在父亲身上的担子不轻,毕竟在大队从事电工和加工厂工作挣不了几个钱。80年左右,40开外的他买了自行车“下海经商”,做起了“跑上海”的活儿。每天起早贪黑,走村串巷收购鸡蛋。印象最深的是,他收购了满满两大竹筐的鸡蛋后,揣着母亲摊的饼,起大早和三四个老伙计一起就向上海进发了。鸡蛋很沉,自行车压得咯吱咯吱的。他个子不高,对自行车的驾驭显然比一般人要困难得多。早上三四点钟出发,到下午四五点就能赶到泰兴的过船港,把鸡蛋从自行车上卸下来,用木棍把两个竹筐吃力地挑到船上,第二天早上六点左右,船才能到达上海的十六铺码头。

母亲脾气不大好,我们小时候都畏惧她。我们有时总认为父亲和母亲的角色错位了。我上师范那些年,母亲每月只给我30元,倘若多要一分,接下来便是不停地唠叨。为了避免不开心,也为了少费些口舌,我从不向母亲开口多要。每次回学校,父亲总会骑着他那贩鸡蛋的自行车送我到顾高车站,一路上他基本没啥话,也不叮嘱我要好好学习,只是一步一步蹬着他的自行车朝前赶。到了顾高车站,在我快要上汽车时,他会掏出五块或十块的给我,那时总能体会他的善解人意。

父亲今年90岁了,我们一大家子都为他高兴。为了能方便照顾父亲,现在我每晚都会回家和父亲一起住。和父亲一起吃吃饭,帮父亲调好电视,准备好每天的药用药盒,提醒他定时吃药,定期给他洗澡泡脚……每天陪伴在父亲左右,父亲心安了,我也安心了。

父亲在我们队里是男性中最高寿的,没有之一。我心里一直希望他再攀“高峰”,打破咱们村里的纪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