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看了一个中篇,毕飞宇的《青衣》。

我是近几年才开始读毕飞宇的,起初就因为他是兴化人,而且他成长的地方就是中堡乡,孩子她爸也是这片土地上长大的,两个人先后在同一个学校读书,算是校友。读他的文字等于走亲戚,看老友,完全没有距离感。他的《苏北少年堂吉诃德,我非常喜欢,感觉像看自己的日记,亲切莫名。许多作家都有自己写作的精神原乡,莫言的高密东北乡,李娟的阿勒泰,刘亮程的黄沙梁。毕飞宇的王家庄,我觉得应该就是中堡。

相对而言,我更喜欢他的散文。他的小说里经常有绕不开的两性关系描写,我一直不知道如果推荐给女儿读,是否恰当,包括我很喜欢的这部《青衣》。

《青衣》不是简单的小说,它更像寓言。京剧艺术在当代的困境,个人在时代面前的无力,男权话语下女性被俯视被侮辱的命运,现实和理想的抗争,小人物的自我救赎与失败……都蕴涵在故事里。

《奔月》这个在小说中贯穿始终的意象一个巨大的隐喻。它把戏里的嫦娥和舞台上的筱燕秋巧妙联系在一起,广寒宫里幽怨孤寂的嫦娥和舞台上眼波流转的筱燕秋变成了同一个人。我就是嫦娥”——所以,筱燕秋不属于这个油腻的现实世界,她哀婉、幽怨、孤傲、偏执,即使从月宫跌落到地面,二十年里,她仍然是嫦娥,因此她的妻子和母亲身份是模糊的,她替嫦娥活着,或者说嫦娥借她而重生。

但最终,筱燕秋没有能够奔进美丽的月宫,嫦娥死在了冰冷的街头。“液滴在灯光下面是黑色的,它们落在了雪地上,变成了一个又一个黑色的窟窿。”小说就此画上句号,语言冷峻节俭。这一个又一个黑色的窟窿触目惊心,是不堪现实的写照。

毕飞宇的语言一向很有特色,这篇也是。叙述者的语言是他一贯的调侃,冷幽默,但是但是一旦叙述者的视角在局部转移为主人公的视角,语言风格就变了,饱含诗意,严肃冷峻。两种语言风格,形成反差,张力十足。

“哪怕你是一个七尺须眉,只要你投了青衣的胎,你的骨头就再也不能是泥捏的,只能是水做的,飘到任何一码头你都是一朵雨做的云。

“她的运眼、行腔、吐字、归音和甩动的水袖都弥漫着一股先天的悲剧性,对着上下五千年怨天尤人,除了青山隐隐,就是此恨悠悠。”

“嫦娥在筱燕秋四十岁的那个雪夜停止了悔恨。死因不详,终年四万八千岁。”

这些文字似曾相识,又常读常新。

据说这部小说被改编成了影视作品,我不想找视频来看,文字一旦变成影像,一千个哈姆雷特就只剩下了一个。我愿意保留我对文字的感受力和想象力,这是身为一个读者的权利和幸福,不能轻易被剥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