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事情已经过去两天了,居然还是放不下。不就是一场年年都搞的演讲比赛吗,为何还有挥之不去之感,非一吐而解胸中块垒呢?
那天下午我早早去了比赛现场,见到几个同行便轻松谈笑。说高中生,不再是孩子,PPT可以自己做,演讲也可以自己体悟。我这个指导老师,只需要做个检查,最多做个示范。事实上,我在两天的时间里,确实做了我以为很到位的指导,甚至将演讲稿每个段落每个层次的感情分析给她听,又示范一遍,她神情专注,很认真样子,我觉得,这孩子是有悟性的,按照这个孩子的水平,只需点到为止,应该八九不离十。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毕竟是学校崭新的诗文朗诵冠军,我有足够的理由寄予我的希望。
临上场时,我特地跑过去又关照她了几句,无非就是不紧张,调动情绪,拿出水平。末了,还给了她一个信任加鼓励的眼神。
我故意坐在另一侧的一个角落里,离她远点,免得施加无形的压力。她是第二个上场,也好,早登场早结束。当第一个选手,那个姜中的女孩在舞台上声情并茂解读作品,发表感慨时,我莫名的有点心慌,搞不清楚为何,不禁暗自嘲笑自己不够沉着。
很快,我的学生登场了,PPT一打开,屏幕上“姜堰中专”四个字让台下励才的学生有了一丝骚动,我感受到了。嗯?怎么没有音乐,PPT背景音乐没有了!我的心一提,看孩子一瞬间有点懵,不过,很快,她居然显得“老道”,没有东张西望,没有手足无措,举着话筒,开始了。我心中自嘲,临乱不乱,好,接下来用演讲征服全场吧,说不定还能乱中取胜呢。
一愣神,她已将第一个段落讲完,咦,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这孩子怎么把我教她的全然忘了?还没容我细想,最令人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忘词儿啦!这个稿件是经过我修改的,我清楚记得每一句,看着她磕磕碰碰,结结巴巴的样子,我心急如焚,干着急,好像自己在火上被烤,心猛地狂跳,头不敢抬,怕全场观众突然把目光齐聚我身上,又齐声发问“你这个指导老师怎么当的?”我的耳朵极力搜索声音,还好,她没有停下来,还有断断续续是声音从话筒中蹦出来,像一个步履蹒跚的人,在一条暗河中,颤巍巍地衬着步子,一步一小心地往前挪,一会儿似乎又卡壳了,语音凝滞,全场似乎没了声音,但仅仅是片刻的停顿,又勉勉强强接了一句,我心一紧,坏了,这一句不是原文,完全是自己急中生智拼凑的一句,嗯,下一句又回到正常轨道了。接下来的时间段,我遇了平身最为纠结时刻,演讲才至中途,这孩子居然都不能按常理出牌了,一会儿背出原句,一会儿冒出自己现编的词儿,什么情感技巧就不谈了,就这么一步步往下挨,全场只我一个人知道实情,也就只我一个人担心,她的下一句究竟想好了没有。我不敢看她的表情,不敢猜想她是否急得满头虚汗,我只知道,这孩子在台上承受了别人无法想象的压力——全乱套了,她居然还撑着!有一段,她实在想不到词儿啦,只好抱歉说一声:对不起,我太紧张了。台下,立刻响起善意的掌声,也许是得到了谅解和鼓励,这孩子再一次勇敢地接了一句,将早已支离破碎的文章拼凑起来,一步步向终点挪移。我提着心,而后是揪着心,再往后,不忍淬看,我突然觉得让这孩子独自面对窘境,简直是一种不人道的煎熬,近乎有点残忍。
煎熬终于结束了,台下的掌声稀疏。我没有鼓掌,长长舒了一口气,看着低头走下台去的我的学生,我突然觉得这孩子太不简单了,她的身上有一种其他学生没有的东西。在头脑一片空白时,能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撑下来,不放弃,不倒下,谈何容易,这本身就是一种可贵的品质。
我年轻时也登台献艺,后来指导学生参加各级各类比赛,均能载誉而归,还一度信心爆棚,觉得不拿一等奖都不好意思向领导交差。那时,一遍遍改稿子,一句句示范,直到纯熟到我满意为止,方才登台亮相。如今,做“甩手掌柜”的次数多了,别的选手,视频都是老师做的,或者热心家长帮忙的,我的学生,领令而去,自行处理,邀三五热心同学,七拼八凑,自己做个PPT,我看一遍,略微修改一下,就定稿了。
比赛的结果在意料之中,我指导的学生倒数第一,然而,我明白,这倒数第一,是给我的评判,该责备的是我。在我心中,她是NO.1。
这是个很好的案例,是难得遇到的活生生的案例,我想明天找孩子谈谈,送上对她褒奖,还有我的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