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任教四（1）班品社，从第一节课就发现一位小女孩不同寻常，目光呆滞，口歪斜，不时涎水流。课后这班班主任告知，开学初因为不了解，一周湿身多次，现在每节课下都提醒她是否需要上厕所，糟糕状况才得以遏制。
后来上课我也就特别留意察看她的面部表情，现出焦躁不安状都得问个缘由。无意中发现她的头发乌亮，每天都梳理得有条有理。脚上的白色运动鞋有一两个醒目黑斑痕，雪白的连裤袜也会有黑斑，甚至一两个小洞，可能是在地上蹭破的也可能是她自己在百无聊奈时抠破的，但都是新印儿。
她每天早晨上学前，家人应该都替她精心收拾过一番，穿最漂亮的衣裳，系最鲜艳的红领巾，眼角含笑将她全身仔细打量哪怕这晚上回来会变成一幅邋遢的模样，但太阳再次升起时一定重新来过。
在家里，每一个孩子都是天使。
在学校呢，我们需要拷问自己的良心。
二
这几天在城里上三年级的二丫心里颇不安宁。这不，吃晚饭时又发起小脾气：“明天非要爸爸送我去学校。”
二丫到城里上学已接近一年，她很努力很懂事，啥事都靠自己。这晚，她吵着要我送一回，个中缘由能猜个大概，她班上同学大都是家人轮流接送，而我因为早早到老家上班，较晚回来，时间上从无交接可能。她在班上肯定有较好的玩伴，也会被谈及关于爸爸的话题，二丫牢记我的叮嘱，不会告诉伙伴自己爸爸是老师，但大可以炫耀自己爸爸身材高大特有安全感。
她需要在某个清晨，朝阳映红脸庞时，挽着爸爸有力的大手站在学校门口小露把脸。
她需要向小伙伴们证明自己爸爸伟岸的存在。
第二天，向学校领导请了两节课的假。父女俩站在学校门口，二丫牵着我的大手殷勤地跟每一个认识的伙伴打着招呼，眼中盛满笑意。
三
月考以后，去大丫学校开家长会。初三年级家校联系很重要。
大丫学习很刻苦，可能成绩浮沉有时。找到她座位，右下角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字迹潦草，肯定是放学前匆匆写就。“爸爸，对不起，这次考砸了。” 霎时，心里一酸，想起那晚我冰冷的表情和丫头腆着的笑。
而后的很多日子，大丫每天学习时间更长了，完成数学老师的试题，英语老师的默写背诵，物理老师的实验及记录，化学老师的背诵与预习，语文老师的阅读理解与习作，还要整理各种错题集。我陪着将熬，家里所有书都在翻来覆去看，最后看得四周灯火逐一灭寂。
这晚，遇到一位初三孩子的母亲，交流了孩子学习的诸多问题以及身体心理状况，最后她问了一句：“你是老师，能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普及十二年义务教育吗？”我无言以对。
大家都在等待。
四
好几个夜里，都能看见三只老鼠钻进书房，一只白一只灰一只花。他们和所有老鼠一样贼眉鼠眼鬼鬼祟祟，一样的撒夜尿屙野屎，一样的偷鸡摸狗肆无忌惮。只是好奇了，这三个家伙某夜竟然开了一个短会且达成共识：从此正名为他“书鼠。”好家伙，钻了几天书房竟然翻了《诗经》，记住了“硕鼠硕鼠，无食我黍。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它们仨称自己为“书鼠”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其他老鼠出来只知道搬臭鸡蛋，咸鱼片，啃啮木头棉花，嚼咽鱼刺与骨头，它们除此之外还不忘弄几张报纸几本残缺的书本回去。
这不，夜里听到它仨又开会了，这次是对自己窃书行为的论证。
白书鼠摸摸自己的白胡子毫不掩饰自己的观念：我年岁已高，这辈子也就算了，整些书就是为了自己孩子，让它们知晓“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读书是为了让子孙后代从暗无天日人人喊打的悲苦命运中解脱。难怪这只老鼠逢书必搬，它有自己的大理想。
花书鼠呢，它说，窃书只是一种习惯，和搬运大米黄豆花生是一回事，只是这更雅致些。再说家里放几本大部头的书也是装饰。唉，怪不得我的那本《词源》有一晚无来由的落在地上。
灰书鼠作如是说，俺弄些书，是为了打发自己虚无的时光，在困苦中找寻心灵的慰藉，当然，自己会将这些书过滤一下，毕竟当下出版物良莠不齐。最终这些书给孩子看，没有书籍充实的心灵将是一片荒芜。这老鼠，不简单，能从性灵的角度看待阅读。
从此，我对那只灰老鼠高看了好几眼。
（2015.11.4 情绪不稳定）
五
学校成立了两支足球队啦，男女各一，天大的好事，学生有充足的理由走向操场，去晒晒太阳舒展筋骨，去呐喊去欢呼，去拼搏去挥洒汗水。
足球队组建时经过反复论证决定，立足长远决定从三四年级开始，抓中间促两头，也为了两年后能有所作为。决策英明毋庸置疑。
球队理所当然有两位体育老师负责，一位五十九，一位五十五，在这里我不敢妄用“训练”一词，看过两位在操场上跟在小队员后面跑得大汗淋漓，喊的喉咙烟熏火燎的，“看见球就围上去抢，不要吝啬体力”一位常挂在嘴边的是这句，暗自思忖，五人制球赛，若采用如此战术，对方三人足矣，一人守门，一人持球吸引，另一人游离等待传球大可将己方球门洞穿。另一位说的一句是“当你不知道把球往哪里踢的时候就往对方球门方向用力。”这一句话大有昔时施纳普纳遗风，只是跑得晕头转向的小球员很多时候不知道对方球门在哪里。
绿茵场上小队员们除了对抗还是对抗，专业术语叫训练赛，没有球性感悟没有认识积淀，更没有对足球理解的渗透，基础的颠球盘球传接球带球过人门前抢点站位补位更是无从谈起。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这样的足球总有些担心会越来越不着调。
周三的绵绵细雨中，与兄弟学校切磋，结局可想而知。
能用“贵在参与，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这种具有严重自恋倾向的短句安慰自己吗？
(2015.11.4)
六
星期五，公交826开始穿过沈高，途中停了三次。数十个老人分别候在三个站台，一阵噼噼啪啪鞭炮声后撒了一地桃花，老人也陆续上了车，面色红润亦如桃花开。他们脸上带着谦卑而喜庆的笑，口中不断念叨：“大好事，天大的好事啊。”过了三站，下去一部分，他们说步行回去，还有几位坚守一直到终点站。从他们的絮絮叨叨中知晓，在初冬的萧瑟里他们等了一个多小时，还知道了这一切的行为都是商议的结果。
等候、鞭炮、上车、步行回去、到终点。一个极富仪式感的清晨显得庄重。
生活中需要足够的仪式感。陕西通渭地区贫穷，可家家都有一张大八仙桌，一日三餐必得在桌上完成，哪怕一个人，哪怕只有一碗稀粥几根萝卜干，吃是一个重要的仪式证明着日起日落，生活在有条不紊前进。见过一个老鳏夫，每天早晨都会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屋里地面门外巷道清扫一遍，他告诉我这是给自己生活一个交代，也是迎接第一束阳光的仪式。孔圣人每收一位学生都要有十块“束脩”，可大可小，但形式要做足。鲁迅在寿镜吾老先生处学习，晨间必须对着松鹿图肃然行礼。
仪式感会让生活具有充实的味道，具有较强的教化功能。
上下课上放学师生问候是仪式，学生晨起系红领巾，教师进入课堂整顿衣装是仪式，饭前默默念一遍“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也是仪式，八礼之外还有四仪作强势推进。
仪式感大可使生活更具内涵。
(2015.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