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豁牙歪齿的窗玻璃钻进教室,一棵没人能说清年份的老榆树荫蔽了大半个操场,树上好几只小鸟在叫,断断续续的,像珠子一颗颗滚进教室里,讲台前一位老师为了指导一篇作文在问询孩子的理想,这是个在军营里浸泡了三年转业到学校的民办教师。课堂上孩子们的答案只有三种,救死扶伤的医生,保家卫国的解放军,光荣的人民教师,第一个理想来自于《手术台就是阵地》里的白求恩大夫,第二个与第三个则是在顺着讲台前高大魁梧的那位,其实还因为这三个“理想”可以将肚子里不多的词汇如“救死扶伤”“保家卫国”等炫耀一下,大家好像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崇高的理想是科学家,但是前面究竟加一个什么样的定语无从知晓,也就作罢。作文必然枯燥干瘪,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村小就是这样,我们这些孩子简单得与理想之间似乎从来没有桥接。
正式在乡下做教师是计划经济大撤退,让位于市场经济的九三年,乡下,稻子每斤卖一元二角,棉花沾水夹砖一斤竟然卖到四五元,那时教师一个月的薪资也就值一箩筐稻谷或者大半袋棉花,圣人说:“邦有道,贫且贱,耻也。”在外面不怎么说自己是一位教师。时间向后推了廿余年,稻子依旧是一块几一斤,棉花呢,价格不光没能与时俱进,反而锐减至两块多,教师的薪资趁风涨,细细算来翻了近三十倍。遇到卖菜蔬的,还是不敢说自己是教师,生怕剔黄拣嫩之余被讥诮为抠门儿,碰到相熟的泥瓦匠,他们也是羡慕加嫉妒地开玩笑,还是你们舒服,旱涝保收,不像我们虽说日薪可能高一些,但是卖一天力才能挣一份。有些朝九晚五的也颇向往,闲谈说,每年寒暑假加上双休日法定假日,这一年你们究竟上多少天班,歇得不要太惬意。虽说邦有道,富且贵,荣。但是还在提醒自己时刻保持低调。
偶然的一次在医院跟小丫头看牙齿,旁边有个小男孩龃齿疼痛,拔除时无论家长怎样恐吓诱惑医生怎样的耐心劝解都无济于事。抱着试试看的心理走过去拍着那孩子的肩膀说:“我是老师,你是哪个学校的?”那蹦跳的孩子一下子被电击了似的,瞬间安静了,可能是因为孩子心目中对老师这个词语绝对的信任,听信了我的鼓励,从容就医。临别时年轻的夫妇朝着我笑了,孩子还行了个队礼道了声“老师再见。”还有次在超市遇到一个与父母走失的小女孩在哭泣,告诉她我是老师而后握着她的小手在等待,感觉她渐渐停止了颤抖,逐渐安稳,老师是孩子迷失的时候最最值得信赖的人。
这两年陪孩子读书城乡往返,在忙碌的公交上为了不让早晚的两个小时白白消耗,喜欢拿本书在手上若有若无的瞟上几眼,脑海中也就留下淡淡的印记,眼睛累了再望望车窗外四季变幻的田野树林,春天嫩绿浅绿淡绿黄绿,夏天浓绿墨绿油油的绿,秋天红黄绿色彩斑斓,不失为一种自在平和的时间泅渡,手上的书自然地表露了自己身份,因为是老师,常常没有座位,只得拿张报纸垫在地上勉强找个安稳。一开始有人笑着提醒不要这么认真,估计也有人在心里偏执地认为是种装腔作势,到后来他们也就习惯了,最多说一句,这人像老师。在大家眼里,老师就是要有事没事看一些书,能在纷乱生活中沉静自我懂得谦让。很多时候,大家看拎着破方便袋的我都笑,淡然明媚。
一个老师,可以不再羞羞答答,道明自己的身份,会让自己更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