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流行掼蛋,四个人的扑克游戏。有点像以前的“八十分”,俩俩配合;又有点像“关牌”,争着第一个脱光手中的扑克。跟风稀里糊涂的玩了好几年,就是感觉这游戏有点小时候“掼响宝”的味儿,出牌时手臂高高举起,急速落下,而后在桌上“啪”的一声炸开,很爽。
掼蛋,其实就是一个斗智斗勇的过程,有先发制人,有百忍成钢,有人擅长虚张声势,弄的对手一惊一乍的,在反复的茫然中最终崩溃放弃抵抗,有人总是绵里藏针,先是温柔的将对手的实力一点点消耗,最后一招制胜。掼蛋得以流行因为它只需一张桌子,四把椅子,凑足四个人规则一讲就懂,随时可以扯着大旗干起来,又随时可以散去,不管输赢最终只是博一笑而已。如果晚上准备干一场,彩头也仅仅是一顿早茶,掼蛋有一个特点就是炸弹满桌飞,吼声四处起,打牌的姿势自由可站可坐,不停大力挥臂可以强健身体,纵情呐喊可以缓解生活中的压力,在二十五张牌变幻的排列组合中还能锻炼敏锐的思维。
纪检书记老马酷爱掼蛋,晚上总喜欢找几个熟悉的人在家里拼上几个回合,倒也好,因为家里灯火辉煌少了许多夜幕下鬼鬼祟祟地来访者,还有许多晚间的饭局也被他以同样的借口推脱:“对不起,晚上约了人掼几把。”老马,大家都知道是个一言九鼎的人,一般情况熟悉的也就不再勉强。有时也会禁不住死缠烂打或盛情难却,可在酒桌上他总是一副坐立不安魂不守舍的样子,时不时地翻开手机看看时间,接到电话也不避着众人,红着脸不停地打着招呼:“对不起,马上就回来。”弄得一桌人心里全不是滋味,这样的事情弄了两三回也就没人再死拉硬劝了。
年过四十的老马每晚都掼蛋,不清楚的都认为他有点玩物丧志,第二天上班应该没精打采的,哪知身子精瘦的他眼睛总是忽闪忽闪的发光。其实他有自己雷打不动的规定:掼蛋只在自己家里,每晚只玩一局。
老马的掼友里出现次数最多的是几个住在集体宿舍的年轻人,他经常在临下班时对着他们吆喝一声:“你们哥几个,今晚陪老马甩几把。”几个小家伙心领神会,一下班就风风火火赶到老马家。一碟花生米,一盆猪头肉,再来点二锅头,简单地将晚饭对付过去,立马拉开场子大干。不知是不是酒精的缘故,打牌时老马总是会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有人抓到又四五个炸弹的好牌甩得神气活现,老马会慢条斯理地来一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有时对方两级三级“嗖嗖”直往上窜,老马又来了:“爬得越快,摔得越惨,路呀,还是要一步一个脚印。”当有人牌风不顺,唉声叹气,他老人家又会立即劝慰:“撑顺风船不是本事,逆风行舟稳当才是真英雄。”……老马就喜欢对着这群年轻人唠唠叨叨,可他们从未感到老马有倚老卖老好为人师之嫌,每次打过一局在回去的途中总会变得沉默起来,默默中,将老马的话想上一段路程。
老马和很多人一样,节假日也会出去钓钓鱼,但他只和牌友一起到比较荒僻的地方野钓。河宽鱼稀,有时实在觅不着鱼儿的踪迹,索性将鱼竿搁在河滩上,让鱼钩在水里随意地悬挂,找一块阴凉的地方,四个人摊开早已准备好的塑料布,痛痛快快地甩上一局,在这空旷的原野老马特别会大叫:“炸死你个小家伙。”“拆房子当裤衩也要将你小子压趴下。”“干你一家伙,小子太嚣张。”……这时的老马君子风范全无,可在喊喊叫叫中却显得年轻许多,其他人也放开了,虽说语言有点粗俗,可飞扬的笑声让荒僻的原野平添了几分可爱的气息。也有人盛情邀请去钓鱼,一律以“掼蛋”推辞,老马当了七八年纪检书记,就是没去过什么“钓鱼岛”“度假村。”出去钓一天鱼,晒得脸上通红,回来却是两手空空,还好老伴已经习以为常。老马真是个实诚人,从来没想过在家附近的菜市场买两条哄哄家人,真就是真假就是假,老马总认为没这个必要,再说老伴真的不介意。有时老马也会“瞎猫碰上个死耗子”收获两三条巴掌长的昂刺或七八两小鲫鱼头,一回家得意洋洋的瞎摆一番,老伴则乐颠颠的掐葱剥蒜,熬出一大碗香喷喷的汤,老两口你一口我一勺直喝得月上柳梢头,星光天空闪。
有一个国庆长假,老马突发奇想,邀几个昔日同窗来掼几把。打了电话给王常泰局长、张雨钱局长、刘一手局长,九点准时,难得的同学聚会,再说老马又打出共进忆苦思甜早餐的旗号,他们仨实在黄不起。
第二天早上,老马早早站在门口恭候,九点整,三辆黑色的轿车在老马面前戛然停下,三个人陆续下车。老马急忙上前相迎,王局眼里几根血丝若隐若现,张局口中还打着哈欠,刘局也是一脸疲惫,老马握着他们的手无限怜惜:“老同学们,年纪大了,身体经不起折腾,还是多多休息的好。”三个人听了讪讪地笑,到了老马家,就着热腾腾的豆浆每人啃完一只大烧饼,可能很久没有吃过这种风味的早餐,那三人还真吃得有滋有味。
早饭过后,摆开龙门阵捉对厮杀、“马刘”对“王张”,因为是假日又是几个老同学,老马准备大干一场,直杀得天昏地暗炸得日月无光。很快一比一打完两局,已经十一点,伴随着“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你是我的爱人是我的牵挂”这番情意绵绵的铃声,王局的电话率先响起,老马更像调侃一下老王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哪知他捂着话筒不自然地说了声“对不起,我接个电话。”然后急乎乎的冲向洗手间,“砰”地一声关上门,好半晌才出来,老马实在忍不住埋怨了声:“丫的,谁这么麻烦,假日也让人不得安生。”而其他两位则在一旁坏坏的笑。
不大一会儿,那两位的电话也相继响起,他们倒不避讳,都是对着电话扯开嗓门喊了声:“今天在同学家,不去。”而后愤然搁下。
三个电话像锋利的手术刀将好好的一个假日同学聚会割得有点挣扎的味道,其后三个人打牌明显不在状态,心不在焉地接错牌,打错对象,老马仍是一招一式有规有矩,第三局马刘组合没有悬念的胜利。
老马洗牌准备继续,那知三位不约而同起身告辞,老马执意挽留可他们去意已决。无奈将他们送出门口,才发现三辆黑色的轿车已在守候,老马叹了口气缓缓说了句:“你们可得多多保重啊!”也不知他们是否听到,老马只看见汽车屁股后面喷出三股焦躁的黑烟。
从那以后,老马再也没有邀请过他们,可是在一年以后却不期而遇。只是他们都坐在老马办公桌的对面,老马无限伤感道了句:“人生随处可相逢,最是不堪此中见。”
到现在,老马还在掼蛋,技术越来越精湛,“掼蛋的老马”路人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