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今年六十二,当老马还是小马的时候,可是村子的一把好劳力,挑河,挖墒,装氨水,罱泥样样都拿得出手,干得有模有样,只是有个不好的癖性——好赌。
冬日外出在挑河的工地上,白天挑着沉重的担子“唉吆唉吆”地爬上一天,干得精疲力竭,到了晚上,其他人身子骨都像散了架似的一触到床边像死猪般酣睡,呼噜打得轰天响,而小马不然,精神抖擞地抓着一副扑克牌邀上几个志同道合的,过过瘾,眼睛瞪得像电灯泡,兴致来时甚至忘记了时间,偶尔玩到东方晓白,方才一惊而后收手,倚着床沿稍打个盹儿,就得出工干活。毕竟是年轻的身体骨,繁重的活儿干上一天,脚步倒没踉跄漂浮,最多也就是打了几个呵欠而已。闲时出门装氨水,小马和船上的几个劳力蜷缩在狭仄的船舱里,为了一分二分的来去一如既往地杀得热火朝天,行船时掌帆摇橹需要换班,轮到小马时,他很爽气地甩出张一毛的票子,请人带个工,而后仍是埋头苦干孜孜不倦乐此不疲。
其实他这个人打牌就是个好,从不来大,虽说是“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多年浸淫此道,牌技却不见长,村里打牌人常挂在嘴边一句俗语“三天赢,三天输,六天平下来差不多”在老马身上不实用,因而大家只要打牌总会不约而同想到小马这个夯货。
每年春节是他最惬意的一段时光,日日夜夜地打牌还没人唠叨,小马的最高纪录是四个人围着桌子在跳动的煤油灯下连续作战两夜两天,骨质的小麻将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而他们的脸上,越过越亮,后来洗脸时鼻孔里全是黑的。与输赢无关,就这时间里需要的精力支撑,只可让无数后来者惊叹不已。
娶了妻生了子,小马变成大马,可他的牌没有抛下。扑克纸牌麻将牌九只要是牌都会凑上去弄两把。老婆也和他玩的牌进行了旷日持久不屈不挠的斗争,他不会败家,但是这样毕竟耽搁了大好的青春时光还有对自家孩子的教导,可老马甚不以为然逢人就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牌依旧我心依然。
大马成为老马是有孩子跟在后面拽着衣襟叫爷爷的时候,他脸上皱纹纵横,鬓发斑白,眼睛浑浊无光。可仍然坚持不懈地玩牌,家里那位,彻底叹兴了,也就由着他,人老了,总得有自己消遣放松打发时光的方式,再说老马干农活手脚还很利索。
小两口出门讨生活了,孙子跟着老两口,老马有时没事地就一边带着孙子一边玩牌,他玩得兴致盎然,而孙子在旁也看的神神秘秘玄玄乎乎,有时老马还饶有兴致地叫孙子认读:一万二万三万……偶尔祖孙俩在家闲得无聊也会用扑克来几把“小猫钓鱼”“七五二零三”就在嬉戏玩乐中小孙子认读1~10的数字比同年人早,老马可得意了,向老伴炫耀:“咱打牌还打出功劳来了”。
去年,孩子上学了,脖间系着鲜艳的红领巾,举着“三好生”奖章向老马讨要奖金时,老马脸上笑开了花,“语文98,数学100”,老马逢人就炫耀:“咱家孙子真不赖,上学读书是块好料子。”他心里实在很得爱这个宝贝孙子。
到了二年级,日子仍旧这样过,星期天老马打牌,孙子跟在后面做作业,午间随意弄几个包子或一碗面条凑合了事,反正不会饿着。孙子比一年级好带多了,作业做好了,买点零食就在老马旁边吃吃看看,只是老马口袋里偶尔会少了点钱,五块十块的,也不太放在心上。可不知怎的孙子成绩就雪球似的骨碌碌地直往下降。
突然一天,接到老师电话,老马惶惶不安地赶到学校,老师很婉转地提出,孩子成绩大幅度下滑,原因是经常和几个四年级学生一起玩扑克,小小年纪,竟然还带彩头,希望家长引起重视,否则……
老马唯唯偌偌地点头,然后脚步沉重地回家了。
晚上,孙子回家,被老马一把拉过命令跪在堂屋里,而后他拿出家里的两副扑克,当着他面烧了,捧着一副麻将扑通扔进门前的小河里,而后自个儿也跪下了,对着神灵,对着孙子说:“咱们以后只学习”。霎时老泪纵横。
又是一个星期天,小孙子在堂屋里做作业,老马戴上一副老花镜,捧着一份报纸,看着久已生疏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