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这天,天半遮半闭,风轻轻柔柔,城里的二伯在电话里说马上就到,赶紧到村南的大桥上去守着。村里新建的停车场上停满了车,见很多行色匆匆的人往村里钻,见了我这在高桥上傻等的人或陪个笑脸,或微微颔首,或手与手轻轻触过。清明,从外面赶回到家里看看到比家更久远的记忆驻存处拜谒,回来了,心里一定会添得几份清清明明。



二伯上周已经回来过,与大伯与父亲,老哥仨去爷爷奶奶安息处用水泥黄沙将坟茔修缮一新。添坟,旧时只要用铁锹挖倒锥形的坟头搁在上面,再捧几抔黄土撒上,如今坟茔是水泥浇筑,这古老的仪式做来得费点周折,不啻于一项小型的土木工程,他们花了三天,没个歇时,真是累坏了老胳膊老腿的。父亲很欣慰地跟我说,做得如此庄重是为你们小辈们添福的。他知道今年大丫要中考,做活计特别认真,期盼丫头能得到老人的护佑。



其实有些人家简单些,拎一桶水泼上去,冲涮了也有了新意。



站在桥上,寂寥处远望,路旁的大树,曾经赋予我们视觉多么的一场浓绿呀,如今在电锯的挥舞中庄重地倒下,筋骨折断的它们不会呻吟,只是一声“咔嚓”,决绝惨烈。没有了它们,视野确实开阔,可心里压抑着。这经久的绿在视野里在生活里怎么可以轻易地消失呢?它们熬过了十五年的雷轰电击风吹雨淋,可就捱不过这薄薄的铁片,风将无处滑行,雨也无从驻足,就连阳光心里也会空落落的吧,无需太多气力大可灼痛大地。鸟呢,没有了这片浓郁的绿,鸟的啼鸣轻轻飘向远方。路边的草在返青,无主的小花儿也迎着春风星星点点开着,田里还是麦苗成片成片的绿,有几棵手臂粗的小树在河沿,因为纤弱,它们还在。



风依旧轻柔,带来些许凉意,远处,黑压压一群终于来了,他们说,路上有点堵,耽搁了时间,二伯朝着我讪讪地笑着。



父亲的三吨水泥船候在自家码头上,船艄的东风十二柴油机用塑料薄膜蒙着,一支竹篙也可抵达彼岸。河水清澈,白浪激起,不远处是四面环水的桃花垛,爷爷奶奶就歇在那。桃花垛不长桃花,菜花开得烂漫,金黄一片,麦苗绿的浓稠,坟茔前有两棵松,宝塔一样,才七年时光已然一副伟岸的模样。坟茔因为不久前的修整,显出一副从容的气度,石碑上考妣的字样鲜红。果品供上纸钱焚烧,父亲还带了炮仗,往天上“轰——嗒”两声的天地雷,在地上游窜的是“满地桃花。”他说叫上梁,新房子造好了总要有个仪式,只是少了一两块红绸缎。



来往中油菜折断了不少,麦地里才出了一条逶迤的小道,鞋面沾了绿汁,衣衫也染上斑驳的金黄。城里的侄女拿着手机把油菜麦田野花野草小河全部装进去,又对着远处的榆槐桑柳等最古老的树种,她不知晓确切的名称,但枝桠旁逸斜出肆意横生的野性足以吸引她的眼球。她奔走欢呼。真正的自然在乡下,在乡下的荒野。乱七八糟的枝桠里嵌着大小不一的鸟巢,是乌鸦是枭是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黑鸟不得而知,它们就在那里,稳稳地,无视着三月风狂雨疏。



或许只有生长在这荒野里的大树,才能逃脱觊觎的目光,才能会被斧锯遗忘而后终老。



2016/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