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总是无限美好。桃花是个急性子,一嘟噜就红得烂漫,梨花在一旁悄悄绽放,于是有了梨花院落溶溶月的诗情。一个小的荒地也能分成两个世界,一边是莲台夏枯草绿了一地,一边是早熟禾杂乱的美好。春天,天空有风筝在飘摇,地上有孩童在奔跑,水中还有轻薄桃花随波沉浮。若有心,一个眼神就是春天的妩媚,一个甩头恰似春天的温柔,一个懒腰正好揽一把春风酥软香满怀。春天如果有什么不妥当,只是花粉的飞舞与干燥的空气,在这个春天里我偶尔咳嗽。
昨天我又开始咳嗽了,一个接着一个,打电话妈的时候终究没有忍住,她不无担心地说了一句:“你怎么比你二舅咳得还要厉害?”母亲心疼我,可说得有点夸张。二舅在春天是真的咳嗽,多少年的气管炎,因为花粉与干燥的空气,那一阵一阵的咳嗽让人心疼,有时候他都能咳出血丝。如今他年岁已大,身子骨已经无法承受如此激烈的咳嗽,刚刚过去的冬天,带了些礼盒去看过他一次,只是不停咳嗽,剧烈得腰杆都弯了,那单薄的身子总让我担心某一天会在不可遏制的咳嗽中折断。那天我偷偷递给他一支烟,他点上美美地抽了两口就掼在地上,用脚死死踩着还转了一个圈,眼中是痛恨还是留念我无从知晓,但是那一瞬间嘴角渗出的隐秘笑意是见面的唯一。
二舅如今住的房子还是老的三间瓦房,旁边镶一平台,上面架的楼板已经露出黑色的石子,其中的缝隙里长出青的草,筒茅草巴根草狗尾巴可能都有,星星点点的绿,满是生机,可是这咳嗽不停的他还能享受春天的美好么?
一声一声的咳嗽,听得揪心,若不小心岔了气可能就难以续上。我甚至开始厌恶自己脑袋上的发,为什么在正月里去修理,“正月里剪头会害了舅舅”这话我为何不能早点知道。
二舅真的身子很弱了,我知道在村子里他曾经有过相当的声望,譬如做过农会会长,这本应该是一个民间组织的头头,可以对村里相关事务做一点建议亦或对村里领导班子做一点友好的监督提醒,为民谋一点福利或者权利,可这些事情他都没有做过。只是领导了村里的两条龙,每每村子里有了重大集会亦或到了春节,龙就会出天,舞龙的披红戴绿,队伍浩浩荡荡,敲锣打鼓地冲着鞭炮走。他总是走在队伍最前面,举着一面三角小黄旗,大伙儿都看着这面旗帜穿街走巷,最终给很多门户送去祝福吉祥也有了香烟糖果的回馈。其实作为农会会长他平素做最多的还是邻里关系的调和,无论是一家人的龃龉还是邻里之间的口角,他去了总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真是做了村子里民调主任的活。他大舅他二舅都是我舅,可是我大舅早就不在了,说也巧,他在世时就是村里的民调主任,他走得早,二舅在若干年后晋升为农会会长,无形之中做了大舅没有做完的事。乡间的空气是洁净的,给万物以护佑,可是这春天二舅每一天都不舒适。
我弟弟是个粗人,他告诉我,正月里任头发杂乱长,始终没有理发。我心里更加忐忑。
这春天,我有一点忧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