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麦子青青,菜花金黄,大地勃发着无限的生机与母乳的芬芳,也哺育着无穷无尽的忧伤。三月,念亲恩,更多遥远的甚至不可思议的冥想。

三月,家里一堂妹开始在梦里不得安宁,她父亲频频来过,且只为一事——喝酒。生前几乎滴酒不沾的老父亲怎可以这种状态出现,回头好好看了他的生辰,才知道今年七十了。赶紧去了坟前披红挂绿鱼肉水果地热闹了一番。

我堂姐也是如此,每年三月总是梦见奶奶,无具体的面容与事件,梦醒了就空了,空落落的。堂姐在城里日子富庶,她记得奶奶生前反复叮嘱:你每年都要给我钱,不然我问你要。奶奶是我们村子里唯一的一辈子没有插秧割稻刈麦脱把的女子,只是在女工中度过了自己的似水年华。她说这话该有用意的,要堂姐一定要抽空回村子看看,更不要忘记自己的族,有能力就帮衬帮衬。堂姐每年这时候一定是回来的,带面包,水果,坚果与更多纸钱,中午就着鞋儿菊、荠菜、豌豆头、间青菜都大碗喝酒,不醉不归。去年喝醉了躺在油菜地里无知无觉地睡了一大觉,可把我家二丫吓坏了。今年也回来了,我不在家,母亲说他们姐弟四人分了四瓶白酒,座间堂姐最豪爽。又是多了,一下午的电话都没有反应。

三月里,我真心不习惯来历不明的风,外面走时间长了就头痛,吃药泡脚都无功效,只得在奶奶走一遭方可缓解,每每这种状况出现,我就跟两个娃说,你曾祖母想你爸爸了。在今年三月我是早早惦记了奶奶,口袋里放着一根回形针。因为奶奶说,这时候走夜路看天看地看前方是否是人,有亮堂物在口袋妥帖。可我还是头疼了,回去吧。

周日是个大晴天,太阳暖暖,路上桃红梨白杨柳青,春光旖旎。

进村须过河,河南边的码头上停了很多一吨半的水泥船,铁链子套在石桩上,还加一把锁,船舷上绑着一根细长竹篙。不远处建桥队的工人三三两两,劳作之余抽烟喝茶侃大山再席地小眯一会儿。这里的小船有母亲的一条,她早早就在公路边等待了。于是这日回村子以摆渡始,进村不断步行。奶奶安息处是河中央的一块地,村里人称之为“独垛。”还得用船方可抵达,又是一吨半的小船,每上一个人船身都要晃,如果踏上的脚步迅猛亦或身子过于沉重,水就都能漫进船舱。这也无妨,稍稍调整一下站立的位置船又可以安稳。我在船上心里不怵,毕竟水乡长大,二丫把手伸进水里,五指张开,由着春水丝绸般从指缝间滑过,时不时还要探出身子伸长手臂去逮一个眼前倏忽而过的水藻浮萍之类的,也是尽兴了。她四岁就可以下水,六岁能游泳,她也不怕水。

船慢慢悠悠地行驶,竹篙倚着船舷上包裹着的自行车外胎,吱吱呀呀的响,两边的田塍疙岸最常见的是油菜,一块块的金黄。船靠岸了独垛南岸,第一丛绿是巴天酸模,它单个儿生长在河沿,粗糙笨拙野性。坟前两个柏树安在,一大片空地上有新火燃烧的印痕,带去的是甜瓜桃子面包还有一瓶汾酒,这杏花村的美酒适合清明。真正走近了才发现上周来了多少人,地面一大片一大片的黑色,西边的那棵柏树也有一大半的枝叶被燃烧殆尽,母亲说,幸好救火时大家齐心,不然这棵树也就没有了,她说这话有些忧伤。东边的那棵柏树也被火星沾染过,大伯脱了衣服扑灭的。这次的火更大了,这不,西边人家油菜也烘蔫了好大一块,当时大伯在场么?

在奶奶坟前上供,长跪烧纸钱,霍霍的火苗像蛇在伸展游走,腾起的纸片就是黑色的蝙蝠了,慢慢的飞,到了油菜地,抽穗的麦地,也沉入小河,有的借着风远了,向着那桑槐榆柘,这里也有柳,可是枝条都是直而杂乱,全没有万条垂下绿丝绦的美好韵致。

我在反复祷告。我相信地下的她是有灵的,她永远不知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也不知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只知这时间需要平安开心。因为她,一切皆可安好。

和很多次一样,该留下一些纸钱去拜访她的左右邻居,田间的小道被油菜的金黄淹没了,走一遭满身的露水满手的金黄。最终还是回到我家的这块空地,地上有薇,丫头说这是春天的口哨。

春天的口哨,我好多年没有吹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