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班上发放《阅读》1—2合订本,打开扉页又看见了熟悉的名字——谢玲,跟旁边的一个小女生说,这是我以前的老师。她一脸惊奇地看着我,问了一句:“是你小学老师么?”答:“高中的。”我没有上过高中,她是师范的老师,只不想解释太多。
那年,一个乡间小个子黑皮娃走进师范大门,虽说户口本上的性质发生了质的飞跃,可是骨子里的土气已然根深蒂固,表现为怯怯的眼神,不敢张口讲话,偶尔挤牙膏样的说几句也是低到似乎只能自己听到。“讲好普通话,走遍天下也不怕”“乡音土语改掉,京腔京调学好”这是迄今已然镌刻脑海的两句推广普通话宣传口号,那时候连厕所上也贴了这宣传标语,意思是讲普通话没有死角。于是有人在厕所用方言“大放厥词”之时冷不丁会冒出一个戴着红袖章的同学,上面三个黄色的大字“推普员”,说老实话,那个瞬间会吓得尿意全失。在这里,一个乡下的孩子失去了良好的交流与沟通,自惭形秽是常态。所幸,有一门课程是语基,谢老师教。老师个子小巧,声音特别动听,读到白居易《琵琶行》里的“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还有“百啭千声随意移”总能想到她,当时也就惊诧了,这世界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声音,所以她的课也听得特别认真,其实老师授课也是认真,很照顾班上没有一点点语言基础的学生,从26个字母讲起,元音,浊辅音,清辅音,爆破音,单复韵母,前后鼻音,一个个地示范,一遍遍地检查过关,还在班上成立了帮扶小组,于是很多人由从不敢说话到磕磕绊绊,最终很多人进步神速能自由表达了,尔等愚钝,总是在欣赏,在暗自模仿,献丑不如藏拙,于是就这样了。
我们有我们的周日与寒暑假,那是语言最放肆的时候,偶尔沉静下来对比我们在学校里听到的珠玉圆润的话语,已经知道方言的粗糙如掳掳藤,光秃秃的,像乡间的狗尾巴。可是想起老师也在课堂上说过方言:焖汤烟儿,也能回味久长。老师说方言也像神,在高高云端。真正听到老师说家常话是一个晚上,一群男生去替老师做绷床,那时的席梦思好像是没有的,最舒服的床就是绷子床了。老师准备了麻线,方形的大铁框四周有孔,穿空拉直拽紧打结,这是个纯力气活,晚饭不大会儿就消耗殆尽,老师买了面包,吃得香甜,那晚最大的收获就是听到老师说了一句话:“某某某(她朋友的名字),你的老hai呢?”原来老师也洗鞋煮饭也有人间烟火尘世烦扰,从云端坠落的老师有了更多可爱的模样。
记忆中老师穿裙子,化淡妆,还能跳交谊舞,是一个走在时代前列的人,教了我们一年,好多人都记住了她。断断续续从同学口中知道她去了远方,再后来在《阅读》杂志看见了她的名字,莫名欣喜。
去年她来到我们这里,貌似为了《阅读》杂志的征订,看她在聚光灯下说话依旧甜柔,笑容依旧美好,就是不经意间眼角飘过几根鱼尾,还是欣喜地告诉周边人,这是我的老师。
恰如在不久前的课堂上说得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