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已经渐渐淡去,感觉今年似乎没有感觉到年的到来。前几日看了莫言先生的文章,突然特别怀念小的时候家乡的年。

那个时候的生活没有先生小时候那么窘迫温饱已经不成问题,家家户户奔小康发展。爸爸的生日在冬月二十八,所以爸爸生日一过,进入腊月,就开始掰着指头数日子,好像春节是一个遥远的、很难到达的目的地。我们焦急盼年,大人们似乎并不喜欢过年,总是对过年感慨良多现在我能够理解当时大人们的心情吧小孩总感觉时间过的太慢,儿大人们总是感慨时间过的好快呀!过来年意味着小孩又长大一岁,而大人又老了一岁。

好不容易熬到腊月初八,这天的早晨要喝腊八粥。小时候我总嫌我妈妈熬得腊八粥不好喝,每次都是匆匆喝几口,就飞奔到爷爷奶奶家喝。每年的腊八节,奶奶都要满满一锅大锅粥,农村土灶大锅,到现在我都想不通奶奶为什么要煮那么多腊八粥,家里只有爷爷奶奶两个人在家。奶奶的粥里放的粮食品种非常多,而且熬得粘稠的很。奶奶说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穷秀才家里实在太穷了,没东西吃,饿的实在不行了。在腊月初八那天把家里翻了个遍,找了一点米,几个红豆,几粒花生……然后放锅里一起煮,后来就成了今天的腊八粥。我对故事似懂非懂,心里惦记的是奶奶的腊八粥今年里面又放了哪些好食材。

过了腊八再熬半月,就到了小年。小年那天晚饭就是一顿饺子。晚上还要祭灶。那是家里男人们做的事,有仪式的,那就是在饺子出锅时,先盛出两碗供在灶台上,然后烧半刀黄纸,把那张灶马也一起焚烧。剩下的就是灶马头,一张印在最廉价的白纸上的彩色的老黄历,要张贴在炕头上的,我家都是张贴在门后面。已读小学三年级的我看不懂上面的内容,而不识字的奶奶却看的头头是道。

过了小年,大人们开始忙起来了。在老家逢四、九就有一个集,二十四大人们开始忙碌的准备购买年货了。那时候没有这么多电子玩具,可集市上的泥老虎、摇拉猴、糖葫芦应有尽有,那是我们小时候过年的玩具,并且便宜的很,几乎每个孩子都有。小孩们跟在大人后面忙着帮着拿东西,有的时候还能得到额外的赏赐,一根糖葫芦。那时候的糖葫芦都是现做现卖,我就喜欢蹲在那里看人家做糖葫芦,满锅的糖稀沸腾着,冒着泡泡。这种场景已多年未曾见过,至今我都记忆犹新。

在孩子的感觉里,时间还是很漫长,大人们忙忙碌碌的,我老问妈妈还有几天过年到来二十七八,家家户户要做馒头,各种各样的馒头要做很多,记忆中妈妈都是放进大号的缸里。乡里乡亲都要用到卡子(kazi,馒头模具),谁家有漂亮的早就被借走了,甚至还要预约。奶奶家的卡子就很多,金鱼的、元宝的、四合一的……大家都抢着来借。现在我才明白,祖上是大户人家,东西也是极好的,重要的是奶奶的人缘好。做馒头时也是小孩儿最快乐的时候,大人们防止小孩儿捣乱,就分给我们一块面团,我们学着大人们的样子玩的不亦乐乎。大人经常把我们的作品放锅里一起蒸,出锅时常常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因为我们的面团总归是另外一种颜色。

终于熬到了年除夕,这天女人们在家包饺子,男人们去给祖先上坟。而这上坟,其实就是去邀请祖先回家过年。上坟回来,家里的堂屋墙上,已经挂起了家堂轴子,轴子上画着一些冠冕堂皇的古人,还有几个像我们在忆苦戏里见到过的那些财主家的戴着瓜皮小帽的小崽子模样的孩子,正在那里放鞭炮。轴子上还用墨线起好了许多的格子,里边填写着祖宗的名讳,爸爸经常跟我们介绍轴子上的祖先事迹。轴子前摆着香炉和蜡烛,还有几样供品。妈妈准备的是各种糖果、水果、饼干。奶奶比较讲究,每次都做几个碗,我一直以为每只碗里都是满满一碗牛肉、豆腐什么的,后来才发现其实碗底是白菜,白菜上面摆着几片肉、豆腐什么的,有的豆腐上面还要插一根菠菜,至今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爸爸把院子里撒满了干草,大门口放一根棍子,据说是拦门棍,拦住祖宗的骡马不要跑出去,却经常在黑咕隆咚的夜里绊倒我们。

天刚刚黑,稀稀拉拉的鞭炮声从四周传来,声音越来越密集,突然邻居家开始放鞭炮了,然后四邻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似乎要比一比谁家的声音更响。爸爸端着刚出锅的饺子在胡同里摆供,完成接年的神圣工作,女孩子只能窝在家里。回忆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是黑白电视,过年那天电压都喘不过气来,家里的电视四周黑了一大圈,基本是摆设。刚入夜的饺子端上桌,再加点别的好吃的,这叫团圆饭。妈妈说过年不能睡觉,作为孩子的我们一直信以为真,总比着谁有能耐不睡觉于是出门寻找未曾爆的鞭炮成了孩子们的乐趣。我们把鞭炮扒开,把火药集中在一起,再点火,滋啦滋啦的火苗子在夜晚格外的亮堂。

真正好玩的是午夜,因为午夜要吃包着钱的饺子。午夜十一点多的时候,家堂轴子前的蜡烛已经点燃,火苗颤抖不止,照耀得轴子上的古人面孔闪闪发光,好像活了一样。院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仿佛有许多的高头大马在黑暗中咀嚼谷草。如此黑暗的夜再也见不到了,现在的夜不如过去黑了。这是真正的开始过年了。妈妈说,年夜里烧豆秸,出秀才,这个习惯她坚持到现在。因为草好,灶膛里火光熊熊,把半个院子都照亮了。锅里的蒸汽从门里汹涌地扑出来。饺子熟了,爸爸盛了两碗饺子,往大门外走去。男孩子举着早就绑好了鞭炮的竿子紧紧地跟随着。爸爸在大门外的空地上放下盘子,点燃了烧纸后,就跪下向四面八方磕头。男孩子把鞭炮点燃,高高地举起来。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爸爸完成了他的接财神的神圣工作。神秘的仪式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我们的庆典了。妈妈并没有把每个饺子里都包进硬币,吃到钱,代表着吉祥如意,能不能吃到要看自己的运气。我们盼望着能从饺子里吃出一个硬币,这是归自己所有的财产啊,至于吃到带钱饺子的吉利,并不在意。为了吃到带钱的饺子,有时候趁大人不注意用筷子戳一下。每个孩子的小肚子都吃的鼓鼓的。家里吃的没意思了,转战爷爷奶奶家,借拜年继续填充自己的小金库。真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的饭量如此大。      

那时候我们都是午夜十二点去给爷爷奶奶那里拜年的。妈妈们守在家里,爸爸们带着孩子去给长辈磕头,而长辈们早已坐在炕上等待着了。我们家爸爸带队,在堂轴子前一边磕头一边大声地报告着被磕者:给爷爷磕头,给奶奶磕头,给爹磕头,给娘磕头……长辈们在炕上响亮地说着:不用磕了,上炕吧!磕了头,爷爷照例要给一点磕头钱,一块、五块、十块年年涨那时候姥姥给的压岁钱全都是排号的咯吱咯吱响的新钱,我们都舍不得折起来,每次都是小心翼翼的收着。给爷爷奶奶拜完年,孩子们就可以自由玩耍了,大半夜的我们游荡在村前面的路上,放烟花、放鞭炮,跑跑跳跳的,无忧无虑,大人们也毫不担心我们会丢了。疯完了,回家了,也该睡觉了。初一一大早,总被吵醒,由于爷爷在村里辈分最高,全村的同姓家族都要来拜年,给爷爷拜完年就来到我家给爸爸妈妈拜年,那时候哪怕是同龄人或是年长一点的来家里拜年也要跪下来磕头。

过年的时候大街上有踩高跷的、划旱船的、扭秧歌的,那时候的我们总是看不够,疯不够,闹不够。现在,过年只是一种形式,没有神秘的气氛、没有纯洁的童心,就没有过年的乐趣,但这年还是得过下去小时候的那种过年,已不在。现在的孩子不感兴趣,他们自有他们的欢乐的年,也许现在的年也将是他们未来所怀念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