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3-22 10:13:04——旧版教育博客
我清楚地记得，我做的第一道菜，是一盘小葱炖蛋。
然而我早已经不记得那是哪一年的光景。该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吧，在那个天空中有着整片整片的火烧云的盛夏傍晚，母亲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那小心翼翼、生怕别人听到的声音里，自豪和雀跃满满地溢出来……她跟外婆说：妈，我女儿居然会做炖蛋了！我在小院里故作镇定地踱步走着，生怕自己的骄傲被别人看出来。
在母亲离世十五年后的今天，只要想起母亲在电话里跟外婆“炫耀”的话语，我的脑海便会自动浮现母亲当时说话的神情和动作，电影般清晰，就好像当时，我看见她偷偷说话的样子。
这一幕，几十年来，我记得太清楚，太清楚了。
那一天的厨房，那样的温馨。娇生惯养的小女孩，做了这一次炖蛋后，便几乎再也没有碰过厨房里的锅铲，直至母亲去世之后。
有那么两年，父亲忙于工作，爷爷和母亲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相继离世。来不及回家做饭的父亲充满了内疚，但又迫于生计，无可奈何。于是我又重新走向了厨房，尝试着做起母亲教会的炖蛋。然而奇怪的是，当初的那份“聪明”竟也不见了，五次三番的，蛋都不能成型，碗中央的水和蛋花泾渭分明，每次我便只能懊恼地扒拉几口米饭。趁着夜色回来的父亲，却总是乐呵呵地将碗中的汤倒进饭里，一边轻轻地搅拌着，一边大声地说：我女儿做的炖蛋最好吃，爸爸就爱吃这炖不成形的鸡蛋……我又何尝不懂父亲这话里，隐藏着的酸楚。几次失败后，自尊心作祟，再也不肯尝试了。父亲依然时常在夜色里归来，来不及买菜的时候，又教会了我做“神仙汤”——白开水，一把葱花、一些食盐、一点酱油和味精。我觉得这汤是真正的好吃，我的大快朵颐里，父亲泪花闪闪。然而这样的汤，后来伴随了我好些个日子。
那些年的厨房，我没有开火，没有炒菜，却依然就着汤，吃着饭。
十几岁的时候，父亲选择了另外的人生，也选择了另外的生计。我俩隔着几百公里，我独自守着空荡荡的家，每天尝试着在厨房里捣鼓出来点什么。慢慢的，我就在厨房里成长了。
正月十五，听着别人家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我也不甘示弱，不敢放大鞭炮，就放两根小鞭炮，一人成席，就着汤圆看月色，甚好不过。那一年的暑假，我全然能够做上一桌子菜，虽然在那个暑假里，我清晰地记得，刨刀、菜刀，先后在手上共留下了27个伤口印记。谢谢父母给的这天生倔强的脾气，不然哪有使劲捏着猛流血的手指，去卫生院包扎完就回来继续炒菜的我。青椒土豆丝、番茄炒蛋……我自己做的菜，陪伴了整个暑假。
那几年的厨房，见证了我所有的成长。
然而渐渐的，我又厌恶起这样的厨房。这样的厨房里，永远都是冷冷清清，不管是在外求学，还是在外工作，我害怕每个周末的来临。周末回家，没有人开门，没有人做饭，没有一屋子的笑声，没有满厨房的香气。父亲生怕我没有东西吃，跟家里的一个饭馆说好，每个周末，饭馆给我做菜，我带回家吃，留着他年底回来结账。吃过两次后，再也不想吃了，饭馆里的菜，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就像没有人做饭的厨房，没有一点生机，好像家也不像家了。厨房于我，是区别于其他人的自卑处。我不再想进厨房，那几年，吃遍了所有品牌、所有口味的泡面。只在每一年的农历七月，母亲的忌日，在厨房里做上她爱吃的饭菜，精心而细致。每一年的那一天，厨房的抽油烟机好似就没有了用处，油烟大得出奇啊，直让人一边炒菜，一边泪流满面……
当厨房没有了劳作的身影，哪里还能称为厨房。
再后来，我便认识了先生。先生大我7岁，起初倒也没有想过他心里的“小孩子”还能驾驭得了厨房。女儿开始吃辅食后，我便一头扎进了厨房，不再跟着先生，抱着孩子出去“觅食”了。敞亮的厨房里，从此便有了戴着碎花围裙、挽着“马尾巴”择菜、做饭的我。我在厨房，向来有个怪癖——不爱人插手。从择菜、洗菜到端盘上桌，我就喜欢一个人忙乎着，切丝，丝儿要细；切块，块儿要好看；炒菜，有青椒也要有红椒；炖汤，大火、文火轮流掌握……围裙也要买好看的，头发也一定要轻轻地扎起来……先生也是乐得轻松的，一边看着便好，时不时的来找我搭个话，有时候还给个意见。我多么爱着这厨房，乐此不疲地看食谱、研究菜式，女儿多喝了一碗汤，先生多添了半碗饭，都能让我开心半天。先生虽不太会做菜，却调得一手好料，每次下个面条，都让我跟女儿吃得津津有味。我穷尽了所有语言赞美他煮的馄饨、汤圆和面条，盛赞里，这竟也能让先生在家人面前炫耀，无非是说让我这么一个不爱吃面食的人，爱上了他做的面条。每每我都在心里窃喜，我哪里是不会做，我是不肯做。他不会晓得，他在洒满阳光的早晨，在厨房里认真地围着锅儿转，是我见过最好看的模样！这厨房里，有他的身影，有我的身影，有女儿跑跳的身影，才是厨房，才是家。
今年，我们转了一个又一个楼盘，每到一个样板房，我都直进厨房，先生不解，你怎么只在乎厨房？我莞尔，厨房难道不是我的主阵地么？而我真正的想法，有点煽情，我不会告诉他，这厨房，要变成他在外想念的地方，变成女儿未来外出求学、工作回来时，第一时间奔进的地方。
父亲总笑说我的手艺，他还不敢确定是否有了进步，直到吃到我做的酸菜鱼之后。而我做给女儿吃的炖蛋，滑溜溜，像布丁一样爽口，是女儿最爱吃的菜之首。
小小的厨房啊，承载了每个家庭的故事。
什么是幸福？
是你推开家门，厨房的香气，扑鼻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