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冬已至,从此夜短,从此梦长。
这个季节,莲花封庭,青草回门。千尺素宣,落笔的是一地雨声。
初冬的雨倒也绵长,连续下了几夜,让这座小城变得潮湿,阴冷。就像一大张浸过水的宣纸,只需一滴墨,便晕染开来。只一眼,便湿了心。
大抵是不爱雨天的,怀想着前几日的雨,四面天水如裂帛,敲击着雨蓬,那金属般泛着银光的声音,仿佛春之芽从冻土中震动,惊醒,怒茁而出。这样的雨如乡愁一样萦绕着,使人忧郁、敏感。心中的气候便也如这雨一样,总是无端端地飘渺,有意无意地颓废。于是,一滴温柔的泪在枯涩的眼里,故作迟疑的,久不落下。
街头的黄昏,急速而来的车,自远而近,就像随手抖落在玻璃缸中的烟灰,燃尽飘落,沿途撒下它阴暗的影子,便又自近而远地消失。最后的鸟群也带着低弱的鸣叫在微风中划出一个圈子后,消失了。徒留下那阵风,如从银灰的归翅间坠落的羽枝,慵惓于人儿的心上。
夜来,这个城市的一切都在沉睡,远去,只留脚下发出的凄异的一声长叹。
(二)
常常听到这三个字:一辈子。从口中说出,不痛不痒,轻描淡写。
一辈子,想起来意味深长,倒也是平淡如水的小日子:一辈子,听着遥远,却又近在朝夕;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几十年的时光,回过头,翻箱倒柜,压在箱里的,不过是一些不知不觉中攒下的温暖、细碎的小时光。那些舍不得忘的,挖地三尺也要从这这只箱柜中翻出来,怕以后会忘记,甚至恨不得编个目录,整理成册,烙印在心上;有的想忘却怎么都忘不掉,就像细软的沙子猝不及防地滑进了嫩豆腐里,拣也拣不了,扔又扔不出来了。
每个人都会有着这样一个箱柜吧。盛着喜,盛着忧,盛着千般缠绵,盛着万般坚决。当然,还有那些不肯说疼说累的鸡肋坚强,那些难以抵达的虚妄幻想,那些无法紧握的爱情,甚至夹杂着带着香味的期待,抹了蜜的惦记,坐着秋千的心跳,还有那些不甘与忧郁,等待与忧伤.....
当然,安放着的,压于箱底的,都是自己的秘密,其它人,从未发现。
(三)
自嘲是一个很容易被打动的人,常为花低眉,为云驻足。就连那冬日里的一茎野草,在眼里,也如那上天恩宠的人儿,在绢一样翠薄的阳光下,轻轻地把伸了一半的懒腰收起,再伸展,再放下。就这样,她的缠绕,她的枯萎,就如它的生,它的死般,在肆意中开始,在痴缠中结束。
它不管不顾向四周蔓延新绿的勇气,不依不饶疯狂席卷的执拗,它那与自己纠缠拉扯的决绝,让我想起了浴火的凤凰涅槃,那样美丽,那样疯狂。你看,就算是一株野草,它的日子,终是遵循着自然的规律,待尘埃落定,皈依于世间的烟火,氤氲的,也就是她的一辈子。
于是,在草木面前,我常常有瞬间老去的幻觉,她们让我看到了自己的恐慌和那极力掩饰的怯懦。
朱自清先生说,日子是从水盆里过去的,是从饭碗里过去的,是从叹息里闪过的。可不是嘛,生命从奶香开始,在饭香里继续,从立春到大寒,在二十四个节气里循环往复,滚动向前。我们不断与新的自己相遇,与过去的自己告别。也许,他们还没来得及说声再见,一切都已经是新的开始了。崭新的,谁都一样。
(四)
一辈子,可以长,可以短,但不可以白活。
自己的一辈子,自然要紧紧攥在自己的手里。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吧,尝试些小出格的事情吧,比如义无反顾地出次远门,比如勇敢地为真爱私奔,比如.....当然要拿得起放得下,无怨无悔。
不疯魔,不成佛。
所以,把每一天都当成一辈子来过吧,所有的认真,都放在值得的人和事上。这辈子,谁会给谁倾盆大雨的欢喜,谁能给谁细水长流的怀念,谁又能知道呢?
所以,珍惜每一个平常而又唯一的日子吧,不去天涯,不累快马,只恋美好,只看繁花。
读到这,你说,一辈子,是多久?
(一八年十一月九日 晚)